幻暝界。

嬋幽輕擡雙眸，看見緩步走進宮室之內，身著一身瓊華衣裳的少女，不禁蹙眉問道：“璃兒，你怎麽還穿著這一身衣服？不是叫你換了嗎？”

那夢璃笑笑，俯身微微行禮，道：“嬋幽夫人認錯人了，我不是夢璃。我叫夙青。”

嬋幽站起，細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：鼻子眉毛眼睛，都和夢璃一模一樣，只是身上少了分妖氣，多了分鬼氣。難怪自己一時疏忽，錯將夙青認做夢璃。

嬋幽收起一直打量夙青的目光，雙目低垂，掃過宮室中的幾處，問道：“不知這位夙青姑娘找我有何事？”

夙青斂了笑，面露誠情道：“其實這次夙青來，是有一事想請夫人幫忙。”

嬋幽直問道：“是何事，竟讓夙青姑娘不遠千裏從鬼界趕來幻暝界？”

夙青道：“夫人應當知道，夢璃少主在凡間有幾位好友。自從夢璃少主離開，他們一直四處尋找夢璃少主。”

嬋幽轉過身，聲音變作冰冷：“我與璃兒分開十九年，不會再讓她離開了。”

夙青搖頭道：“嬋幽夫人誤會了，我並非是來求夫人母女分離的。我不過是希望夫人能答應給她們一個夢璃少主的替身，而這個替身，便由我來做。”

嬋幽似是想要同意，卻又猶豫道：“雲天河乃是我與璃兒恩人雲天河之子，其他兩個又是璃兒的好友。你若是要加害於他們……”

夙青笑道：“這個夫人大可放心，我是閻王手下顧判，此來是為執行任務，絕不會加害世人。再者，我生前是天河的生母，世間又有哪個母親會加害自己的孩子？”

嬋幽道：“我如何信你？”

夙青道：“夫人真是說笑。夫人乃是幻暝界之主，此等小事要查，還不難？”

嬋幽點頭，笑道：“好。待我查明，再決定此事。”

夙青微微一笑：“那夙青便靜候夫人佳音了。”

……

此時的卷雲臺上已是空無一人。

空中忽有一道藍光劃過。待藍光散去，卷雲臺上已站著一藍色紗裙女子。女子青絲垂肩，腦後發髻上插著兩根簪子，看長相穿著，正是柳夢璃。

“你來了。”卷雲臺上空忽傳來九天玄女之聲，片刻過後，九天玄女才顯出身來，一襲華服隨風而舞。

女子擡頭，俯身行了個禮，道：“閻羅天子座下顧判青鸞，見過九天玄女娘娘，不知娘娘您召我來有何事吩咐？”

九天玄女道：“你因借屍還魂有違天理，本應不得轉世。但此番你立有大功，天庭感知，欲減去你逆天之罪。只可惜你功德未滿，天界也不能肆意減刑。他日，你若是能勸得玄霄回頭，你便可以重入輪回了。”

夙青笑笑，其實做了二十年的鬼，入不入輪回對她來說早已不是重要之事。她點頭，道：“青鸞謝過天界大恩，定當努力完成您交代的事。”

“好，那你現在便去東海漩渦吧。”九天玄女揮袖，夙青瞬時便不見了。

……

東海漩渦。

玄霄靜靜站著，舉目遠望，所及之處皆是墨藍。只有零星幾尾發光的小魚卷入，帶來一絲異於尋常的光明。

忽地，幽藍的海水中一出忽閃出瑩瑩的藍光一股寒氣自那藍光漸漸傳來。玄霄瞇起眼，只見藍色熒光中走出一藍衣少女。

待藍光散去，玄霄冷冷道：“柳夢璃？你不是在幻暝界嗎，來東海做什麽？”

夙青笑笑，搖頭，道：“我不是夢璃。”

玄霄蹙眉，細細打量眼前少女，眉眼長相與柳夢璃生得一模一樣，但神情與柳夢璃全然不同，卻似曾相識。片刻之後，他問：“那你是何人？”

夙青嘆了口氣，低下頭，道：“沒想到，玄霄師兄竟連我都認不出來了……”待她再擡頭之時，已化作另一副長相。

玄霄見到這張朝思暮想的臉時，整個人都楞在原地，喃喃道：“夙玉……”這面孔終是和剛才的神情合到一塊。

“原來玄霄師兄還認得我。”夙青輕輕一笑，又變作先前模樣，緩步走到玄霄面前。

“夙玉……”玄霄伸手去撫夙青，卻終是什麽都沒碰到。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，低聲苦笑：“我該知道，你已經死了。”

夙青擡頭，靜靜望著眼前的人，二十年過去，他仍是當年模樣，只是……夙青笑了，只是他心中只有夙玉了，再沒有她這個相伴十餘年的妹妹。夙青輕聲問道：“師兄，這些年，你可過得還好？”問完，夙青又輕輕嘆了口氣。笑道：“我真是糊塗……”

玄霄低頭看著夙青，眼中的情愫已不是二十年前那般，卻又多了幾分深情，少了一絲青澀。他將手輕輕放在夙青臉頰邊，道：“你該問的，你該知道，沒有你，這二十年我過得多麽苦……”

夙青低下頭：“我知道，都是我不好，大哥……”這一聲大哥夙青藏了二十幾年，直到這一日才能毫無顧忌地喊出口。縱使，縱使眼前的人已不記得她。

“你叫我什麽？”玄霄心頭仿佛被驚雷擊中。這一聲陌生有熟悉的大哥他仿佛聽了十幾年，卻又怎麽也想不起來究竟有誰這樣叫過他。他胸中忽然光明起來，仿佛明白了自己二十多年對成仙的執著究竟為了什麽。他喃喃開口：“青鸞……”

夙青猛然擡頭：“你記得我了，大哥？”

玄霄搖頭，他什麽都記不得，只是腦海之中朦朦朧朧有個名字。

當那雙滿是期許的眼幽幽望向她時，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鳳凰花下。當時的她，也是用這樣的一雙眼看著他，叫他不得不一步步走近……

他忽然明白，那時的夙玉並不是夙玉，在那副夙玉的軀殼中藏著的是另一個靈魂。從前的夙玉只有一對靜水般的眼，從未泛起過漣漪。在這雙眼的註視下，他的心終究又一次走近，他不忍心看著她眼中的希望變作失望。他開口，又輕聲喚了一遍：“青鸞……”

“你還是記得我的……”夙青笑著，兩眼中有什麽東西在閃著光。

那是淚……

玄霄楞了楞，伸手去接自她臉上滑落的淚水。但那淚水只是輕輕穿過他的手，落在地上，融入海水之中。他終是明白了什麽叫人鬼殊途，就連她的淚，他也觸不著。

夙青看了看玄霄伸出的手，道：“大哥，九天玄女說，只要你知錯，便可以免去你永生永世囚禁東海漩渦之苦。五百年後，你依舊可以投胎轉世。”

玄霄苦笑道：“我真的有錯？我不過是想成仙……”不過是想成仙，去救一個不得不救的人。

“不，”夙青搖頭，“大哥，錯的不是你，是師父。你，夙瑤師姐，乃至整個瓊華不過是被師父騙了。瓊華飛升根本救不了任何人，只能害得天下大亂，民不聊生。”

“青鸞，”玄霄微笑，“若是我真的不得轉世呢？……”若是我永遠不能轉世，你是否願意陪我？可這一句話，他終究沒有問出口。二十年前他就知道，她心中有另一個人。

夙青笑道：“若是大哥永遠不能轉世，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。”夙青本就做好了打算，不管是五百年還是永生永世，她都會陪在玄霄身邊。畢竟幾番生死，她都不曾欠過誰，除了玄霄。

玄霄道：“可是這樣，你也永遠無法無法輪回了。”

夙青道：“其實，我在附身在夙玉身上之時，早就不能輪回了……就算不陪大哥，我也不能輪回。”

玄霄忽笑了：“青鸞，你真願意永遠陪在我身旁？”他雖不知道自己與眼前的青鸞在一起發生過什麽，但一想到與她永遠在一起，心中便無限暢快。

夙青點頭。

……

東海漩渦漆黑一片，夙瑤正閉目養神。五百年，很長，對一個人而言；但又很短，於天地，不過一瞬。她細細回想自己的一生，前半生軟弱無為，後半生急功近利……可名利修仙又有何用，終究，不過是落了個被囚五百年的下場……

“夙瑤師姐，你老了。”夙瑤聽到聲音，睜開眼，轉向來人。

“柳夢璃？你怎麽這般叫我？”夙瑤又閉上眼。算起來，她高柳夢璃幾個輩分，但如今她都已經在這東海漩渦之中了，還有什麽可計較的？

夙青笑道：“我剛才看了玄霄師兄便來了。夙瑤師姐，你不認得我，我不怪你，可總有人是認得我的。”

“你究竟是誰？你說的那人又是何人？”夙瑤睜眼，問道。

夙青笑笑，並未回答夙瑤的問題，道：“師父，二十年不見，你怎麽還是執迷不悟？”

夙瑤環顧四周並未看見什麽人，只見到夙青一雙眼靜靜看著自己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